晚自習前一小時是廣播時間，陳霂承沒去吃晚飯，正在資料室插著耳機聽歌，付伶敲門進來：“陳霂承，今晚你能播一期‘夢之眼’嗎？高二學年晚自習考試，以南和趙陽都去搬桌子了。”

“行。”陳霂承摘了耳機，付伶又帶進來一個女生，“這是宋舒燦，她會負責播音室的調配，也會跟你一起播。今天的稿子我發到隔壁屋電腦桌面了，你們打印一下然後熟悉熟悉，六點準時開始。”

校園晚自習廣播分為三大部分，夢之眼、夢之心、夢之窗。夢之眼播中外新聞，夢之心讀校內投稿，夢之窗讀名著選段或者優秀作文。陳霂承校廣播多半是睡過去的，還被校長抓過幾次拎出去單訓。他跟宋舒燦一起到了隔壁，宋舒燦這小姑娘長得甜甜的，乍一看根本不像個苦逼高三生，更像個初中小姑娘似的。她好像有點怕陳霂承，半天沒搭話，直到稿子印出來陳霂承拿到了手上——

“我擦，什麽玩意兒這是。”陳霂承一挑眉毛，“宋……宋舒燦是吧，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，還限時念完？”

“每期夢之眼都是這樣的，讀新聞要很快，而且一男一女一人一句……”宋舒燦聲音不太大，聽著有點怯生生的，“夢之心也要分工讀完，還要做即時簡短評論。不過我們可以事先在稿子上寫好回覆照著念的！”

不怪陳霂承大驚小怪，這跟他中午時候看到的稿子完全不同，尤其是那幾篇夢之心，幾乎全都是關於他的，各種奇葩。

陳霂承一想到自己要念這些玩意兒還要作答就一個頭兩個大。

“你們是沒稿子選了嗎？”陳霂承皺眉，“這玩意兒念出去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，校廣播一點規矩沒有？”

“付姐也很為難，今天來的夢之心百分之□□十都是這樣的，我們也不能只挑別的呀……”宋舒燦聲音越來越小，陳霂承一擺手：“行了，我知道了，不關你事，你弄設備去吧，我先看看。”說完他又想起來什麽，“哎不對，那夢之窗誰念啊？”

“不好意思、我來晚了！”

陳霂承往門口一看，喲謔，莫昕許。莫昕許看見陳霂承也很吃驚，腳步頓了一下才走進來，“今天是你倆播？周以南和趙陽呢？”

“高二學年考試，給文科班小姑娘搬桌子去了。”陳霂承說著，掂掂手裏的稿子，“你看看，你看看這個。你們都瘋了吧，啊？”

莫昕許不解地接過，往下一看，看著看著就笑出了聲。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辛苦你了辛苦你了……”

“你還笑！”陳霂承做了個兇神惡煞的表情，半晌自己先笑了：“媽的，你一笑我也想笑……”

“現在是北京時間，十六點整。”

“校園之聲，現在開始。”

“我是今天的廣播員，高三一班陳霂承。”

“我是今天的廣播員，高三十二班宋舒燦。”

“接下來為您播報今天的夢之眼——大事聞。”

“昨日中國gc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，萬眾矚目，引發熱議。”

“大會高度評價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的工作，提出了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’這一科學判斷。”

“……”

莫昕許朝陳霂承比了個OK的手勢，朝他擠了擠眼睛。

“接下來播報夢之心——我想說。”

宋舒燦轉過頭，用期待的目光看著陳霂承。

陳霂承深吸一口氣，這個深呼吸甚至在話筒中被放大傳到了全校各班的擴音器裏，接著就是陳霂承有些低沈的男低音：

“高一五班來稿：聽說陳霂承進了校廣播站，我想聽他念情詩，最好用他的低音炮念，五班全體同學為男神打call，加油男神，愛你喲！”

宋舒燦忍笑忍得肩膀直抖，莫昕許直接笑倒，趴在桌子上開啟了震動模式。

陳霂承看了他倆一眼，迅速回覆：“高一五班是吧，別做夢了，好好學你的習去吧！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！！”各班教室都傳出了震耳欲聾的笑聲。

夢之眼和夢之心播送完了，中間暫時換上了抒情音樂，話筒關閉。陳霂承像死狗一樣躺在轉椅上抱怨，“他媽的，這活兒老子再也不幹了，不是人能幹的活兒啊。”

“陳哥辛苦了，陳哥喝闊落。”宋舒燦連忙遞給他一罐可樂，陳霂承擡頭瞪她一眼：“看什麽看，剛才笑得最歡的就是你！”

“陳哥冤枉，莫昕許明明也笑了。”

陳霂承瞥了眼一邊整理稿件狂喝蜂蜜水的莫昕許，“我跟你說，你倆這仇我可記住了。”

宋舒燦抿嘴笑，縮了縮肩膀。“那我先回班了啊，陳哥、昕許，我先走了。”

“走吧走吧。”陳霂承擺手。

莫昕許等她關上了門，在麥克風前坐好，鋪平稿子，扭開了麥。

“許多年過去了，人們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，然而我終於明白這是錯的，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。”莫昕許的表情逐漸溫柔下來，有點下垂的細軟睫毛輕微顫動，“回首前塵，我意識到在過去二十六年裏，自己始終在窺視著那荒蕪的小徑。”

陳霂承下意識放輕了呼吸。

“各位聽夢人晚上好，我是今天的夢之窗說夢人，高三十六班莫昕許。請大家放松呼吸，聆聽我為大家帶來的故事。片段選自《追風箏的人》，作者卡勒德·胡賽尼。”

他說話語速並不快，卻與平時不大一樣。也許是平時自然說話時並不會註意，而現在聲音通過設備精準抓取，再外放出來，周圍落針可聞，只有他的聲音輕柔而有力地安撫你，正好放大了他聲音的每一處細節。這聲音好像一只沒什麽骨頭的手，從你的後頸一路向下點揉你的每一節脊椎，帶著恰到好處的力度循序漸進地把麻癢滲進骨子裏去了。

陳霂承幾乎入了神。

“今日的夢之窗到這裏就結束了，祝大家學習進步，生活愉快。我是高三十六班的說夢人莫昕許，期待下次再來聆聽。再會。”

麥克風關閉。莫昕許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，才轉過來問一旁還沒有緩過來的陳霂承：“怎麽樣，還行吧？”

“我有點後悔。”陳霂承認真地說。屋裏只開了一半的燈，陳霂承這邊有點黑，更襯得他眼睛很亮，仿佛裏面點著了只白熾燈，又仿佛燒著了團蒼白色的火。

莫昕許幾乎是鬼迷心竅地跟著問了下去：“後悔什麽？”

“後悔為什麽以前要把校園之聲睡過去，我應該天天聽，次次聽。我後悔了。”

莫昕許突然覺得，他感受到了小說裏說的“心跳漏了兩拍”是怎麽回事了。屋裏安安靜靜，走廊安安靜靜，全校都安安靜靜，而他耳邊，是如鼓的心跳，毫無章法節奏，想忽略都難。

隔天早上，廣播站收到的夢之心稿子是平時的三倍。意料之中，新增的都是關於陳霂承的，陳霂承本人對此無能為力。

“就不能把這煞筆欄目改改嗎，這都什麽跟什麽。”陳霂承隨便拿起幾個掃了一眼就表示沒眼看了，“改成學生優秀作文片段都比這個強啊。”

“我覺得也是應該改一下了。”付伶接了話茬，“再這樣下去，夢之心就要變成全校女生告白會了。”

陳霂承扶額，徹底沒了脾氣。

“改成學生寫作片段的話……每天要審核的工作就更難了。”周以南用中性筆後蓋敲了敲桌面，“不然跟文學社溝通一下讓他們幫忙選稿？”

“程雪最近忙著辦那什麽校內漢語大賽，他們社員一天人影都抓不著，不比廣播站忙多了。我陪你們開完這個會，也馬上要去幫她。”付伶說完，站了起來，“陳霂承，審稿就交給你吧，畢竟夢之心是因為你撤銷的，新欄目就你主要負責，其他人幫襯一下。”

“我可審不了，一群文科班小姑娘寫的風花雪月……你信不信，肯定會寫一堆風雅情詩要我念。”陳霂承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。

“你裝什麽裝，你在xx網還是推薦前三的武俠小說大神呢，審個稿你推三阻四的，要不我喊路繁錦……”

“別，別，姐，你是我姐成嗎，別喊我家大小姐，這事兒就不麻煩她了。我審，我念，我弄還不行嗎。”陳霂承立馬投降，宋舒燦偷笑了會兒：“繁錦特別能治陳哥。”

“那就是我一心肝兒，動哪兒不疼啊。”陳霂承嘆了口氣，“昨兒晚上送她回寢室，好家夥，醋瘋了都要，哄一道兒也沒哄明白，沒見今早開會都沒來嗎。”

莫昕許卻好像關註到了奇怪的地方，悄悄問了句：

“你在xx網寫文？筆名是什麽啊，我經常在那兒看小說……”

臥槽，陳霂承瞬間驚了，有種被公開處刑的即視感，汗毛豎立——不，都他媽快倒立了，語無倫次地阻止他：“別啊哥們，寫著玩的，寫著玩的，特別中二，特別無腦，別看了，真別看了。”

付伶都走到門口了，掉頭接了句：“我知道，是xx網的天極承澤。”

陳霂承一頭倒在桌子上，沒臉見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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